《async》:坂本龍一所想像的塔可夫斯基配樂

Asynchronous:異步、非同步的。

 

病情得到控制的坂本龍一,僅休息了一年,於 2015 至 2016 年間便寫了三部電影配樂(包括與老伙伴 Alva Noto 共譜的《神鬼獵人》原聲帶),零星 EP 及現場專輯的發行亦未停止,足見其靈肉異步雙行,不斷奔馳的多產性格。

而坂本龍一於發行睽違八年的錄音室專輯《async》前,於年初就為藝術家 Christian Sardet 及高谷史郎的裝置展《Plankton》譜了一步同名配樂,兩張專輯的封面都使用了延展的意象,聆聽《async》前本以為會延續《Plankton》的無限節制,乃至空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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‘PLANKTON'(2016)

但這張專輯如同坂本龍一本人所說,長期多產的狀況下,難免浮濫、粗淺的部分需要收回,於是這樣的節制內化至創作方向,而非樂曲的表象,《Plankton》的影子僅是驚鴻一瞥。

開場是聖性強烈的〈andata〉,雨聲、底躁不斷擾動著管風琴,初聽以為病癒的坂本龍一是想探尋宗教與己身的互補,但隨後〈disintegration〉中鋼琴弦的無機撥動,讓我開始提起興味。〈solari〉可說是整張專輯最切合曲名的曲子,顯是以俄國名導安德烈‧塔可夫斯基的科幻經典《索拉力星》(1972) 為核,科學及神學、虛幻與現實在電影中的互證,狀似飄渺的樂音,卻勾出教授這張專輯最具體的向度。〈ZURE〉到〈walker〉,兩曲皆有碎裂的意象,〈ZURE〉是機械式的電報聲斷片,〈walker〉又轉為漫步在碎葉堆中的沉思,沉思日常,這些斷裂正是生死間的組成元素。〈stakra〉被我視為〈solari〉一曲的延長,但放在專輯前段情緒似又飽滿過頭到了浮躁的地步。

kinopoisk.ru

ANDREI TARKOVSKY

〈ubi〉 應會讓許多坂本龍一的鋼琴樂迷眼睛一亮,揉合 1984 年的《音楽図鑑》及 1998 年的《BTTB》,旋律是整張專輯最易入耳的,但電子儀器的強弱聲響在背景飄忽游移,提醒著時間在坂本龍一與他的作品上劃下的轉變。



「你會想起多少次童年中某個特定的下午,
某個深深成為你生命一部分的下午。
如果沒有它,你甚至無法想像自己的人生。
也許四或五次吧,甚至可能沒有這麼多。
你會看到滿月升起幾次呢?
也許二十次。

然而這些都看似無窮。」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-PAUL BOWLES《THE SHELTERING SKY》, 1949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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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AUL BOWLES, 1989 © ANTONIN KRATOCHVIL 

〈fullmoon〉以各國語言複誦著 Paul Bowles 的這段文字,是跨越人種的共感,簡單的道理卻步步層疊進逼,原本這張專輯被我當作坂本龍一對實驗電子的又一嘗試,重複聆賞多次後我卻不得不在此處拿下耳機,並非難以下嚥,而是其所承載的過於厚重,使我再三尋思坂本龍一在這張專輯中所想傳達之事,以及對其創作生涯不安的想像。

或許有意洗滌這些雜思,專輯同名曲〈async〉作為前後段的分界,躁狂的激問著這些命題,弦樂以近乎鞭笞的方式擊打著思路,尾奏戛然而止,靜謐旋即被三角鐵鏘然劃開,暮鼓晨鐘卻急轉為電子採樣的跳躍,至此,坂本龍一是應對聽者回答了。


AND SOMETIME THIS I WILL DREAM AGAIN,
AND ALL WILL BE REPEATED, ALL BE RE-EMBODIED,
YOU WILL DREAM EVERYTHING I HAVE SEEN IN DREAM.

TO ONE SIDE FROM OURSELVES, TO ONE SIDE FROM THE WORLD
WAVE FOLLOWS WAVE TO BREAK ON THE SHORE,
ON EACH WAVE IS A STAR, A PERSON, A BIRD,
DREAMS, REALITY, DEATH – ON WAVE AFTER WAVE.

NO NEED FOR A DATE: I WAS, I AM, AND I WILL BE,
LIFE IS A WONDER OF WONDERS, AND TO WONDER
I DEDICATE MYSELF, ON MY KNEES, LIKE AN ORPHAN,
ALONE – AMONG MIRRORS – FENCED IN BY REFLECTIONS:
CITIES AND SEAS, IRIDESCENT, INTENSIFIED.
A MOTHER IN TEARS TAKES A CHILD ON HER LAP.

- ARSENY TARKOVSKY〈AND THIS I DREAMT, AND THIS I DREAM〉


〈LIFE, LIFE〉的曲子中,David Sylvian 吟詠的詩是俄國詩人阿爾謝尼‧塔可夫斯基(即是前述電影導演安德烈‧塔可夫斯基的父親)之作,專輯至此狀似頓悟,或與坂本龍一的人生狀態相同,不似專輯前段那亟欲訴說給聽者的神態,暖調的詩句示明了坂本龍一的答案。接續如〈honj〉的三味線編曲,反映了坂本龍一對沖繩民謠的喜愛,如同舊作〈てぃんさぐぬ花〉( ‘Beauty‘, 1989 ) 對老歌謠的改編,1985 年的專輯《Esperanto》中所謂架空的民族音樂在此得到了新的重現,雨聲與下曲〈ff〉的電聲合奏,頗有遁隱空山的禪思奧趣。

終曲〈garden〉仍有管風琴呼應首曲〈andata〉,但宗教性經過坂本龍一整張專輯對日常、非日常,自身、外在的揉捻觀察,早已褪去,進入仿如專輯封套上飄浮靜謐的花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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睽違八年,坂本龍一創造出一部他所想像的塔可夫斯基配樂

坂本龍一自認他十分喜歡這張專輯,甚至到了不想給別人聽的地步,但又在其中置入自己對生命的答辯,有著過去作品少見的誠樸意味。

初聽沉靜,復又沉甸的壓在心上,無機質的編曲卻在探究生命,稀鬆的日常積攢化為人生的負累;坂本龍一非同步的一切在創作的來回間漸趨於平衡。

本文由耳道運行式授權轉載,原文發表於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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