遊戲配樂師談聲音如何讓遊戲更好玩

Posted on 2017 年 07 月 17 日

編按：2017年6月20日，虞敦華於台北遊戲開發論壇中的講座《聲音如何讓遊戲更好玩》，內容談及如何思考配樂與音效在電玩中所扮演的角色，剖析出色的業界設計案例，並分享實作上能提昇聲音品質的技巧，對於想加入遊戲配樂領域的朋友們，是相當實用的資訊。

虞敦華

暱稱豆漿大王，自由編曲人，白天作配樂與聲音設計，晚上用 GameMaker 進行遊戲開發，吃飯配 GDC 講座、睡前看 Gamasutra 文章。遊玩經歷從紅白機一路玩到 PS4，最喜歡的遊戲是洞窟物語，近年投入電子音樂創作，特別著迷於音樂在電玩中的無限可能。

遊戲音樂經過約 40 年的發展與改變，才有現在的面貌，從簡單的音調進展到多聲源混音，甚至是氣勢滂礡的交響曲，不僅是帶動玩家融入情境的靈藥，更見證了遊戲科技篳路藍縷的進步過程。現在的遊戲除了講究畫面、動作，對於聽覺的豐富性也相當要求，許多玩家也常因沈浸在遊戲中，一次次聽著背景音樂洗腦，進而愛上遊戲的BGM。此次，虞敦華從音效、音樂和製作面，分別解析聲音在遊戲中的應用，帶我們一探聲音應用的奧妙。

沉浸遊戲體驗的重要因素 – 音效

什麼是聲音？回到生物的本能來思考，聲音提供給我們的就是資訊。

透過聲音，人們能判斷所處空間的大小，一個物體的質地、重量和距離，如果發出聲音的是一個生物，也能憑經驗推測他是友善或是危險，以利判斷下一步行動。

用途一：透過聲音塑造情境

聲音就是資訊，以《A Blind Legend》這款遊戲為例子，它是一款沒有畫面，只有聲音的第一人稱動作遊戲，遊戲主角為一個盲劍客，只能依靠聽力判斷該往哪裡走，在什麼時機點做出行動。遊戲一開始，主角的女兒會用聲音引導玩家前往目的地，而在遊戲後期的戰鬥中，則需要聆聽敵人細微的聲音變化做出格檔（註1）或反擊。

光是聲音我們就可以得知，我們身處在什麼樣的時代，什麼樣的環境裡。我們可以聽到這是一個中古歐洲的城鎮，有熱鬧的市集、也有蠻橫的騎士。

光是透過音效、聲音，就可以將整個遊戲的情境塑造出來，為整個遊戲定出基本調性與環境設定。

我們也可以透過反向的思考，將提供資訊的聲音抽掉，創造另一種效果。

這是驚悚遊戲《Silent Hill》的遊戲配樂。配樂師山崗晃曾說：「沉默也是一種聲音。」有時候應該要在那兒的東西卻不在那裡，反而給人更多的不安與壓迫感。將玩家需要的聲音資訊抽掉後，讓整個遊戲進入不一樣的詭譎氣氛，也正是因為環境的死寂，讓每一個腳步聲、開門聲更顯得突兀。

用途二：用回饋感提昇體驗

因為人的視覺沒有辦法像聽覺一樣快速的掌握遊戲中的資訊，因此尤其在快節奏的遊戲裡，幾乎不能沒有聲音。例如《Nidhogg》這款格鬥遊戲，主要的攻擊方式是使用手上的劍來刺殺對手，但自己的劍也有可能被擊落，因此玩家就必須要考慮逃跑或是再撿起另一把劍以取回優勢。「遊戲裡每一個瞬間，戰況都在改變，沒有聲音的時候，幾乎看不清楚畫面正在發生什麼事情，相反的，立即的音效給予了我們回饋感，讓玩家在聽到聲音的當下就可以做出最佳判斷。」
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oHPnMDXWEeE

「回饋感」指的是玩家在遊戲中的行動，透過視覺或聽覺上所獲得反應，這個反應可能是一個閃光、畫面的震動，或是一個爽快的音效，這些回饋感的好壞會直接影響遊戲的體驗。像是《DOOM毀滅戰士》就針對回饋感做了一次良好的改進。「在一開始的遊戲開發過程中，他們放了一把輸出很高的散彈槍在遊戲裡，卻發現玩家只因為散彈槍不能連射，就很少去使用。後來，他們在更新中給了這把散彈槍一個重低音的音效，徹底改變了玩家的行為，讓它成為玩家最常用的武器。」

由此可見，遊戲音效的設計影響是非常大的，除了無中生有的憑空製造出特別的音效之外，這個聲音還需要給予玩家夠強大的回饋，讓玩家能認為他正在玩的遊戲是存在於真實的，這些聲音都會大為影響整個遊戲的體驗感。

用途三：用聲音操控玩家的觀感

無所不在的聲音，可以影響我們的淺意識，我們可以透過聲音來操控玩家去理解事物，這種從一感官刺激（聽覺）不自主的觸發另一感官知覺（視覺）的過程，就是一種聲音的「聯覺」。像《Genital Jousting》這個遊戲中譯可以直翻成「鬥雞」，第一次看到的時候，可能會覺得怪噁一把的，甚至有些人會認為他具有冒犯性。我們可以在影片前段沒有音效的時候，體會到一種惡搞、或是不舒服的感覺。

但，當加入了音效之後。音效的設計除了有惡趣味之外，也刻意讓玩家可以聯想到擠壓泡泡袋或拉扯橡膠玩具之類的經驗，遊戲裡的雞雞甚至開始顯得無害、可愛，讓遊玩過程變得很舒壓。透過不同的聲音素材，讓玩家聯想到不同情境，這也是音效的魅力和設計的重要性。

用途四：安排音效的優先順序

然而，一款遊戲中如果什麼聲音都衝向玩家耳朵，恐怕玩家的遊玩體驗會大大下降，多人對戰射擊遊戲《Overwatch》場上同時會多達 12 名玩家，每個玩家會有各自的角色語音、腳步聲、槍聲和技能特效，這時，遊戲如何篩選聲音資訊在傳達給玩家就變得非常重要。

它的開發商「暴雪」就因此設計了一個混音系統來為每一個聲音來源做出排序，以資訊對於玩家的重要性來調整聲音的大小。例如，一個將造成重大傷害的招式要被施放時，它的聲音優先順序會變得非常高，相反地，一個無害隊友從身邊走過的腳步聲，就沒那麼重要。過多的資訊，會淪為雜訊，因此良好的混音系統可以讓玩家專注在最關鍵的資訊，及時掌握戰況發展。

製造情緒強化融入感 – 配樂

音效可以達到情境塑造、回饋體驗、動作觀感等效果，但遊戲聲音中也有些資訊是更複雜、與情感相關的，我們會用配樂來暗示。

用途一：暗示角色背後故事

以遊戲《黑暗靈魂》為例，它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凋零、絕望、漸漸走向滅亡的世界，在玩家探索的每個關卡最後，都會有一個必須擊敗才能繼續前進的頭目，這個靈魂系列的設計幾乎沒有什麼劇情對白，玩家全靠一些蛛絲馬跡來去拼湊、理解每個腳色背後的故事。我們可以從兩個頭目的配樂，來感受不同的角色背後故事：

在多數的頭目戰中，配樂聽起像這樣：

樂器宏偉的編排，讓我們感受對方壓倒性的力量和隨之而來的挑戰！然而，其中一個頭目，他的配樂聽起來卻像這樣：

當聽到這樣的音樂時，會感受到這個敵人根本不希望和玩家戰鬥，他甚至希望玩家來終結他悲慘的生命。所以，音樂除了傳統上作為烘托氣氛、融入情境的功能之外，作為這些情感傳達，以及背後故事的暗示，也可以成為相當有巧思的利器。

用途二：用音樂作為敘事語言

「音樂就是一種語言，而編曲的工作就是翻譯，把故事用更貼近情感的方式傳達給玩家。」

以《洞窟物語》來說，玩家在遊戲中期會遇到一個老婆婆，在他的小屋會聽到這樣的配樂：

記住這個旋律，在遊戲的後期，你掉到了另一個迷宮裡，這裡的音樂聽起來則像這樣：

兩個旋律是一模一樣的，只是改變了編曲和節奏。玩家到遊戲後期才知道，遊戲故事中的老婆婆曾是一個法力高強的巫女，他建立迷宮是為了保護迷宮深處一個危險的東西。洞窟物語在配樂上留下一個這樣的暗示來連接他們兩者之間的關係，也在玩家潛意識中埋下一個似曾相似的感受。

用途三：配樂成為資訊透露方式

遊戲這個載體最珍貴的價值，就在於這個由程式所產生的世界，具有與玩家互動的能力，玩家透過他的行動，以及伴隨著這個行動所得來的回饋，來獲得理解這個世界的運作原理，而配樂在其中，也是一種重要的資訊透露方式。

《Braid》是一款2D解謎遊戲，遊戲中的主角具有一個非常特殊的能力—可以自由地控制時間。當玩家在遊戲中犯下一個錯誤的時候，永遠不會Game Over，而是必須在那個當下立刻倒帶，修正自己行為，再繼續前進。一開始玩家會對於這個操縱時間的能力的強大而感到驚艷，背景配樂也會隨著時間同時倒轉、慢動作、加速，變調成了另一種模樣，產生了特異的體驗，遊戲玩家獲得了另一種觀看與聆聽這個世界的方式。而在故事的後期，遊戲為了要批判玩家不斷逃避因果、修正自己未來的行為，不僅配樂變得沉重，關卡難度也大幅提升，讓玩家在反覆倒帶的過程中，音樂聽起來就像壞掉的錄音帶一樣扭曲，讓玩家質疑起自己的行為是否正當。

透過這樣配樂設計的巧思，可以幫助傳達開發者想要說的話，這些資訊的透露，也都會直接影響玩家如何理解一款遊戲。

讓聲音品質更加分 – 後製

最後，要提升整體遊戲水準，聲音的處理絕對是重要的因素，以下是虞敦華提供給開發者一些對於聲音處裡的技巧，讓配樂為遊戲更增色彩。

技巧一：空間感

塑造空間感，是讓聲音在遊戲中聽起來更真實的技巧。用彩度來類比，在做視覺設計時，常會誤以為我們看到的是平面，往往會忽略要設計出的實際上是有深度的空間。如果每個物件彩度都很高，就會都擠到畫面前面，讓觀看的人無法確定視覺的焦點在哪裡。聲音也是一樣的概念，每個聲音都有不同深度，有些比較前面，有些比較後面，如此一來才能做出對比。大多數的聲音都應該離聽者有段距離，所以需要加一點空間感，才會比較真實。

技巧二：重複觸發

同一個音效短時間內觸發多次，稱為重複觸發。如果太多次觸發，會顯得有機械感、不自然，因為不符合感官經驗。即使是同樣的動作，每次觸發多少都會有些細微的不同。要解決重複觸發，有兩種方式，第一種叫「Round Robin」，也就是準備多個音效隨機播放，缺點是檔案容量會比較大，而第二種方法是使用同一個音效，但透過運算，亂數升降音高來做出差異。

Unity有個插件叫Unity audio toolkit，就包含了許多常用的功能，類似上述所提到的亂數生成音效。比較大的企劃也可以考慮使用中介軟體，例如FMOD或Wwise，他們可以支援更複雜的腳本編輯、混音特效和素材管理。使用聲音引擎的好處是工程師只要寫好觸發音效的條件，剩下的就可以讓聲音設計來決定任何觸發的效果，一方面節省程式大量的時間，一方面也能夠讓聲音設計有自由實驗的空間。

技巧三：檔案格式

最後，檔案格式的利用也是讓聲音更自然的秘密！避免使用MP3檔，因為格式的關係不能完美的循環播放，而且會有斷點。遊戲配樂通常使用WAV或OGG，WAV音質最好，檔案會比較大，但無壓縮讓他不須要經過運算處理，就可以直接讀取，通常用在需要立即播放的音效。OGG是壓縮處理過後的格式，檔案較小，通常用在配樂。

「遊戲的創作過程，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決策，我相信只有不斷地重新確認我們的內容是什麼，才能透過設計將我們努力的心血，準確地傳達給玩家。創作就是分析、分解然後重組的科學，我們無法無中生有，只能重新呈現曾經存在的生命經驗。如果我們不仔細理解我們的靈感來源是什麼，我們的決定會如何影響我們的玩家，我們的遊戲很有可能變成只是由刻板印象拼湊而成的科學怪人。」

補充資料：

註1：格擋：防禦功能，在遊戲中擋住敵人的攻擊，可降低失血率。

本文由虞敦華授權轉載，原文發表於此

封面圖片來源：虞敦華facebook