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獎剪接師陳博文:「好的剪接師,要對音樂有敏銳感!」
要做出一盤色香味俱全的料理,不僅僅是把食物丟到鍋子炒這麼簡單,食材的選用、切得平不平均、入鍋的順序、調味的比例、烹調的時間…每個細節都會決定這道菜好吃的程度。其實剪接也是一樣的,要如何重新拼接故事線,將數百小時的素材剪成一部敘事流暢的作品,考驗的不是技術,而是剪接師的功力。甚至,剪接可以救一部片這個說法,也絕不是玩笑話。
有楊德昌御用剪接師之稱,曾獲得金馬獎最佳台灣電影工作者的陳博文,剪過的電影已超過 150 部以上了,包括大家最耳熟能詳的經典,像是《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》、《一一》、《獨立時代》等片。對他來說,一個頂尖的剪接師必須具備跟導演一樣的電影感,以及解決問題的能力,即使拿到的素材有問題,也必須能夠透過重新組合鏡位、調整戲劇結構等不同的作法來活化素材。


其中,音樂和聲音的空間拿捏、節奏感的掌握也是剪接的一大課題。配樂掌握了影像氛圍和情緒,而音效則是完整了全片的聲音場景,讓觀眾更融入影像。那麼,剪接師在中間又扮演什麼角色呢?只要把片子剪完直接傳給配樂、錄音室就可以了嗎?來看看資深剪接師陳博文怎麼說。
從剪接師角度,去思考聲音與影像的關聯

配樂的功用是為了掌握影像的氣氛,什麼時候提起情緒,絕非不是純粹的「背景音樂」。聲音的大小聲、頻率、主旋律從哪個點出來才能提起情緒、在哪個音樂點上升字幕,音樂還是有其目的在。
陳博文告訴我們,如何掌握情緒跟音樂的關係很重要,如果剪接師沒有音樂的修養,可能在剪接時就喪失音樂的條件,作曲家會很難下音樂,所以絕不是剪完把影片給作曲家發揮就好。在剪接的過程中,哪些段落、哪些情緒要預留空間給配樂跟音效,都是要先思考的。
「導演拍一鏡頭長五分鐘,你可以用兩秒鐘、五秒鐘、十秒鐘、一分鐘、兩分鐘、三分鐘都有可能,你憑什麼樣的感覺去取決長短?如果用兩秒,可能可以讓人家看到這東西。用十秒,可以看清楚一點到底是什麼狀態,但還是沒有包括氣氛和情緒在裡面。如果你覺得這鏡頭應該加一點環境聲音,譬如風吹、車流聲,也許鏡頭用個十秒鐘、二十秒鐘觀眾看了覺得滿舒服的,而且有些感覺。當你放個四十秒鐘,用那些環境聲音去處理的時候,可能有時候就撐不住了。如果你覺得這邊是需要有音樂的,可能就會把鏡頭長度拉長,這時候在剪接階段就要做調整。 」


尤其是紀錄片,因為紀錄片有許多訪問跟對話,對觀眾來說,如果全片都不斷在塞資訊給你而沒有留白,一定會疲乏。所以適度的留白除了能夠讓觀眾稍稍喘息、呼吸外,有時候也能延續影像的情緒。至於要設計哪些留白的空間,這就是剪接師的專業了。
因為如此,即使影片段落沒有音樂,整體鏡頭的轉接、鏡頭的長短,但整個影片的流動性和韻律感還是有的,如果剪接師本身有具備這樣的修養,在剪接時就會很自然地流露出這樣的特質,就會讓整個的電影感很順暢。
「好的剪接師,要對音樂有敏銳感!」
從類比時代一路走來,陳博文認為傳統的剪接因為是非同步錄音,很難掌握到音樂元素,只能從嘴形、場記表去對照,但現在有同步錄音,剪接起來會更精準,也因為限制更少,就能做更好的發揮。比如說一個敲打鐘聲的畫面,因為鐘本身就有時間的意涵,所以若要表達時間流逝,鐘聲就要讓它停留比較久,所以在影像上,就會留了空間讓聲音去延續。一般他會先跟導演溝通,取得共識後,導演會再跟錄音室溝通,做後續的聲音處理。所以做剪接不只是讓畫面連貫,為了片子的完整性,一定要懂音樂、美術、攝影、編劇等,這樣才能從不同的角度去思考剪接架構。


對剪接來說,有音樂修養很重要,在剪片時,潛意識就會有音樂節奏的感覺。掌握影像的音樂節奏對剪接師來說也是一道課題,尤其有一些影像本身就帶著節奏,像是舞蹈、體操等等,即使畫面拍得很順暢,但如果節奏不對,配樂也很難處理。所以剪接師就必須照著音樂的節奏去剪,要去算拍子,讓音樂跟畫面符合。像是其中有個舞蹈練習片段,畫面中的人唸著「1.2.3.4 5.6.7.8….」中間由於穿插了其他動作,打亂了整段的節奏,所以這部分必須透過剪接去調整。

最後是聲音的連接性,陳博文認為這是剪接師在思考影像聲音時,很重要的一環。使用聲音來轉場時,會比下一場影像要早進入畫面,為了銜接下一個畫面,可以將對白融合在聲音中,來製造聲音出場的時機。當兩段場景要作串接時,為了要製造後者進場的機會,好好的運用手邊素材來設計轉折是很重要的。
如何把導演想法透過剪接傳達出來
「我常跟我的學生講,剪接師必備的條件甚至要超越導演,你如果沒有比導演更好的能力,起碼要跟導演同等能力,如果沒具備這樣的條件,你要怎麼幫導演?因為你要給導演提供好的意見。」
過去在拍攝現場待過的陳博文,對於電影的分鏡、鏡頭的運用是很有概念的。「在剪接的時候,常常會有一些構想是導演沒有想到的,我會建議導演補拍,花很短的時間、在很經濟的狀況下補幾個鏡頭,讓整個戲更加精采,我覺得這是優秀的剪接師要做到的。」甚至,他喜歡在拍攝前就參與劇本的討論,他認為這樣可以免掉將來對劇情結構做大幅度的調整,這樣的討論也有助於了解導演的想法,等拍攝完成後,剪接起來會更有方向性。


每個人生活經驗不同,對聲音的反應、領悟、解釋不同,所以必須透過溝通去了解導演想要表達什麼感覺。像是在《霧鹿高八度》這部片中,王俊雄導演在拍攝現場錄了布農族的八部合音,在拍攝階段,導演被現場的聲音震撼,所以把整段全部拍下來,時間很長。陳博文在拿到素材後,就詢問導演:「這段想要表達什麼?這聲音對你的感受是什麼?」導演告訴他「我覺得這好像是大自然的呼喚,從深山傳出來的呼喚聲,是很令人震撼的。」因為當時沒提到要用這些影像去傳遞這聲音的感覺,所以沒特別拍好,所以陳博文就從導演的拍攝素材找畫面放進去,營造導演要的感覺,其中畫面有一隻老鷹在飛,這是攝影師在現場覺得很美隨意拍下來的,只有 2 秒,無法傳達這個聲音的感覺,為了搭襯這個聲音,所以畫面就放慢四倍。
聲音有很大的想像空間,從上面的例子來說,「布農族的八部合音」給人的感覺就各自迥異,有人覺得傳統神秘、有人覺得像是死亡的召喚,在這種情況下,如果要傳遞導演的想法,一定要透過剪接把氣氛營造出來。同樣的聲音,換了不同的畫面,就完全有不同的感受,比如說畫面從山林改成落葉、動物的屍體,或是乾裂的河床,這聲音又是另一種想像,像是死亡的象徵。
頂尖剪接師的價值所在

「對剪接來說,沒有做不到,只有你想不到,90%以上是做得到的。如果演員演不好、攝影師沒拍好的地方、故事不好,都必須透過剪接去修改,所以能力不能比導演差,不然剪接技巧大家都一樣,人家為什麼要找你?你要做到人家做不到的,你才能在這行業生存。」陳博文說。
不論是機器、演員表現不如預期,或是在拍攝時因各種意外所導致的瑕疵,將這些影像素材處理好是剪輯師必須面對的挑戰。不管是重新組合鏡位、調整戲劇結構,或做些特效,讓電影的整體情緒、氣氛能夠充份展現,都是剪接師的專業價值所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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